馮喆開車到了房河彎的時候，後面有一輛車打了兩聲喇叭，他以為對方要超車，但是那輛車只是尾隨著，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並不是那個什麽馬光華的女經理娜娜，司機是個男的，有些看不清面目，就未作理會。

人沒錢不如鬼，湯沒鹽不如水，現實就是這樣，但凡有利益的地方人就多，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搞到手，鎮上接連幾天公安、工商、稅務三家工作人員正裝冒著酷熱在半間房大街小巷中到處巡游，一個個汗流浹背的，群眾不知道這些人是在搞什麽名堂，都指手畫腳的看熱鬧，一時間竟然成了街道上的一處風景，半間房的企業單位和承包商們卻都心知肚明鎮上這是敲山震虎殺雞駭猴。

有那二十七家不聽話拒絕整頓的廠礦被封在先，當企業辦將重新發包礦業的細則張貼了出來之後，不到三天，報名交費的人已經踴躍的人滿為患，也有人對那十多萬的押金心裏存在著不滿的，覺得繳納的錢有些多，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抱著發財夢的人總是占了絕大多數，焦一恩及時的給馮喆反饋著情況，馮喆和楊樹明商量了一下，讓企業辦宣布，對於早先給鎮上中心小學進行捐資助學的單位和個人，在報名和今後的競標礦口押金收費中實行減半收取。

有來有往，這是人情。

馮喆作為半間房的書記，除了工作需要去接觸民眾外，平時和大院裏碰面的總是那幾個人，但是這一段認識不認識的找他的人猶如過江之鯽，目的都大同小異，無非就是想走後門讓馮喆行個方便，權力在有用的時候越發顯得炙手可熱起來，馮喆自然是能推就推，不過對於鎮政府內部工作人員找上門說情的，都盡量給予滿足。

那個馬光華，從上次在喬有才飯店裏偶遇之後，馮喆沒有再見過，主要是因為牽扯到了趙楓林，馮喆從心裏排斥，不想和馬光華再有任何的糾葛，尤其是焦海燕的到來，讓馮喆覺得既然趙楓林神通廣大，那自己就更沒必要和馬光華有什麽交集。

裘樟清再次回到梅山之後，梅山縣的各方面都日新月異，工業指數和非農業人口有了很大的變化，裘樟清這一段的工作重心都在梅山撤縣設市的事情上，馮喆在縣裏開了一天會也沒有見到裘樟清。

後面尾隨的那輛車終於超過了馮喆，並且在超車的時候打了喇叭，馮喆註視著前方，沒有往一邊看，那輛車到了前面，示廓燈一直就閃爍著，車速慢了，但是卻不停車，別在前面似乎想讓馮喆停車。

馮喆註意到前面的車裏就司機一個人，看看離喬有才的飯店不遠了，就將車子停下來，想看看這人究竟想幹嘛。

果然，前面的車也停住了，從車上下來一個人急匆匆的就走了過來。

原來是他。

這個人馮喆之前在文化市場辦公室那會打過交道，是縣裏開網吧的一個個體戶，名字叫金鑫。

金鑫走過來對著車裏的馮喆笑了笑：“馮書記，你好，不好意思，能不能占用你一點寶貴時間？”

金鑫叫自己馮書記，看來也是有備而來，馮喆也說了一聲你好，將左手腕一擡，看了一下手表，金鑫說：“不會太久，你看，就在那個飯店怎麽樣？我去鎮上幾次，不過，都沒見到你的人……”

馮喆點了一下頭，將車子開了過去。

這會已經過了飯點，喬有才的飯店裏人不多，過來一個女的迎接馮喆，這女的就是上次和馬光華所帶的那個娜娜起沖突的女服務員。

女服務員已經認出了馮喆，喜笑顏開的將馮喆往裏面迎，金鑫快步跟了過來走在了前面帶著路，到了一個包間，金鑫要點菜，馮喆說自己已經吃過了，金鑫也沒再堅持，說那回頭再請馮書記，然後要了一壺茶，讓服務員出去了。

“馮書記，知道你忙，我長話短說，我吶，先謝謝你，當初要不是你提醒我將網吧轉讓了，我都不敢想我現在是什麽樣子。”

“馮書記年輕有為，前程不可限量。”

這時茶送來了，金鑫讓服務員出去，自己為馮喆倒了茶雙手捧著，很恭敬的放在馮喆面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馮喆直接問：“金老板看起來氣色也不錯……過去的就過去，有話請直說。”

“是，張向明、劉奇才、李顯貴那些人已經是過去式了，雖然說現在梅山的環境已經不是過去那樣，但我也沒了再在文化場所中摸一把的意思……我對馮書記這個人很放心！其實我的的確確去鎮上了好幾次，可都沒見到馮書記你的面……今天算是偶遇，其實也是有心，我的意思，就是想借你的東風，在半間房這大好形勢下發點小財，請馮書記能支持。”

果然金鑫的目的還是金礦。

馮喆正想說話，有個電話打了進來，一看竟然是裘樟清的。

馮喆看了一眼金鑫，金鑫倒是機靈，臉上帶著笑自己出了屋子將門關好，馮喆接通了電話，裘樟清說：“小馮，你在哪？李校長病了，現在人在新源市醫院。”

李博谷病了？

“裘書記，我剛剛在縣裏開完會還沒回到半間房。李校長病的嚴重？”

裘樟清頓了頓說：“那邊說可能是肺癌，但是新源醫院也不能確診。”

李博谷是梅山的先進，更是馮喆一手推出去的標兵，意義不同，馮喆說：“裘書記，那我現在就去一下新源。”

“好，你去吧……你先來一下市裏，和李玉一塊去。”

掛了電話，馮喆的心有些有些沈悶，他坐在那沈默幾秒鐘，抿了一口茶，但是茶還是燙，於是就推門往外走，金鑫一臉笑的迎過來，看來，他剛才在馮喆接電話的時候躲得很遠。

馮喆本來想婉拒金鑫的，可是這一下心情改變，思路了也改變了，他對著金鑫點點頭，站住和過來的喬有才握了一下手，說：“喬老板生財有道，不過人似乎瘦了點，我有點事，咱們回頭見。”

喬有才這一段的確是在減肥，聽了馮喆的話臉上笑容更盛，說：“怎麽剛來就走，你看看這多熱，我還說親自弄倆菜敬馮書記幾杯呢……”

金鑫知道馮喆肯定有事了，沒說話一直跟在馮喆身後，到了外面，馮喆對喬有才和追出來的女服務員擺擺手，等上了車，將車窗搖下對著外面的金鑫說：“不好意思金老板，這樣，你去找一下企業辦的焦主任，具體的事情，他會和你談。”

“是是，你忙，謝謝馮書記。”

金鑫說著話，很迅速的將一個東西從窗戶裏投進了馮喆的車子，然後就往後退了兩步。

天這會還熱，陽光很強烈，沒人註意到金鑫的動作，馮喆一看，似乎是一張銀行卡，而那張卡正巧的夾在了車玻璃前面，馮喆就看看金鑫，說：“金老板這是幹什麽？”

金鑫只是笑，不吭聲，馮喆要伸手去拿那張卡，金鑫說著馮書記一路順風，已經走遠了。

馮喆到了市裏見到了裘樟清和李玉，李玉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裘樟清說：“到了新源，情況了解後給我打電話，我來安排。”

車子上了高速路，馮喆見李玉總是不吭聲，就掏手機先給焦一恩打了電話，交代了幾件事，掛了電話後給李玉說：“李校長不會有事的。”

李玉忽然的就哭了起來，好大一會說：“我就知道，我爸一直咳嗽，不讓他吸煙他就是不聽，老大的一個人那麽高的個頭還不到一百斤，瘦的和芝麻桿一樣……他身體一直就不好。”

馮喆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李玉，只有將紙巾遞過去讓李玉擦眼淚。

到了新源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也不知道是天黑還是心裏上的因素，每次到了新源自己的故鄉，馮喆的情緒都有些壓抑，李博谷清醒的躺在病床上，先進事跡報告團隊的一個工作人員給馮喆說，李博谷是在講演的快結束的時候忽然暈倒在臺上的，省裏帶隊的領導已經和醫院以及有關方面做了溝通，給李博谷用的，是最好的醫療器械、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物，如果有需要，馬上就可以轉院到省裏，或者京城。

馮喆和李玉見到了醫院的大夫，醫生說，初步診斷，李博谷是肺癌，而且淋巴結已經轉移，從病理學方面講，得了肺癌的病人經治療生命有延續三四十年的，情況可以做樂觀方面考慮，不過醫院治療是一方面，主要還是靠病人自身要保持積極的態度。

“患者是教師，這個病跟他從事的職業也不無關系，長時間的接觸粉塵，就是粉筆末，就給呼吸道增加了負擔，導致了病變，而且，病人的營養狀況不好，身體的抵抗力也比較弱。”

和醫生談完，馮喆問李玉有什麽想法，李玉茫然的說自己心裏很亂，馮喆說：“那，如果允許，還是將李校長轉院吧，到省裏，或者，到首都。”

接著，馮喆給裘樟清打了電話匯報了情況，裘樟清說既然工作組的領導說會安排醫院，就聽從省裏的意見，還讓李玉不要緊張。

夜裏三點多，天下起了雨，馮喆讓李玉去休息自己在李博谷病床跟前陪伴，李玉只是不願意，還問馮喆：“之前我爸在咱們縣醫院也做過檢查，那時候為什麽就什麽都檢查不出來呢？”

馮喆無言以對，他靠在醫院為陪護人員設置的椅子上看著悲戚的李玉和消瘦的不成樣子的李博谷，心裏忽然惱恨自己為什麽要將李博谷給搞到省裏成什麽先進了。

雨一直下，省城的雨比新源還要大，整座城市都像是被水淹了一樣，建築似乎是汪洋裏的一條條搖曳的小船，在省裏安頓好李博谷之後，李玉讓馮喆去洗洗澡休息一下，馮喆回到了八裏鋪，當柴可靜一臉欣喜的打開門迎接他的時候，馮喆伸手將柴可靜抱在懷裏，好大一會不說話，柴可靜聽著馮喆有力的心跳，問：“怎麽了？很累啊？”

馮喆想說話，但是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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